亚历山大的话音刚落, 宋隐忽然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破空而来。
起初,它像一只海鸟的鸣叫, 声音尖锐而又沙哑,仿佛飞越了整片海洋寻找伴侣,好不容易发现了陆地,却只见一片暮色茫茫,不免身心悲凉。
紧接着, 那声音越拖越长, 慢慢变得虚弱却柔和,开始有了华丽的颤抖和起伏。
那音域大致上与人类的接近, 只是偶尔会发出宛若乐器一般的尖细高音, 脆弱得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。
大约十几秒钟之后, 又有一道差不多的声音加入进来, 二者互相纠缠缭绕着,像两朵玻璃做的水母, 随着海波若即若离。
紧接着, 第三个、第四个……越来越多的奇妙和声加入进来。
漆黑阴暗的大海顿时成为了垂落着黑色天鹅绒幕布的舞台。那些不见真容的歌者们在波涛间婉转鸣唱着, 空灵轻盈、如泣如诉。
忘记了前一秒钟正在寻思的事,宋隐完全沉醉在了这曼妙的歌声之中。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开始变成透明的玻璃,脆弱极了, 随时都有可能会为了一点伤心事而碎成千片万片。
他不知道聆听了多久, 直到身边人好心地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。
“没事吧”
“没事……那是什么”他指着窗外问亚历山大,“你的海里还有别的生物”
“哦。你说‘那个’啊……”
亚历山大稍稍从沙发上探出身去,伸手将墙上的窗户拉开了一点。
只听“呜”地一声, 海风呼啸着涌入了室内,带来一股咸涩但却清新的海洋气息。
等到气压平衡之后,宏大的海潮声涌进了室内,填满了所有的空间。而那些缥缈却又婉转的歌声,就像随波逐流的玻璃水母那样,一下子游到了宋隐的身旁,缭绕着他。
宋隐感觉自己快要被海水给淹没了,却没有半点窒息或者别的不适。在不知不觉中,他半闭上了眼睛,放松身体倚靠在沙发上,感觉继心脏之后,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和那些水母一样,虚无而脆弱起来……
“天籁之音,不是吗”
亚历山大忽然的一句话,打破了他的自我沉溺:“有些时候,我喜欢什么事都不做,就躺在这里听他们唱歌。他们的歌声是如此的美妙,简直令人心碎。”
“……它们是什么”
直到开口说话的一刹那,宋隐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哽咽了。不止于此,事实上他的整张脸颊上全都布满了泪水。
“我这是怎么了”他胡乱抹着自己的脸颊,“中邪了”
“看起来你的共情能力挺不错。”
亚历山大给了他几抽纸巾,还有一个意外的答案:“那是辅佐官们。”
“辅佐官辅佐官们!”
宋隐这才意识到,灯塔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,的确没有看见亚历山大的辅佐官。但是把自己的辅佐官设定为海洋生物也就算了,别人的辅佐管这又是什么意思
“那些都是失去了‘主人’的辅佐官们。”亚历山大道出答案:“他们的执行官要么退役回到了人间,要么在任务中出了意外。于是我就收留了他们,将他们藏在这片海洋里。这样,阿克夏系统就不会将他们回收洗脑,再分配给下一个主人了。”
“把辅佐官藏在海里!”宋隐还是无法理解那种奇怪的状态:“所以他们也不上岸来,就这样在海水里泡着没事就唱歌解闷儿”
“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。在你看不见的海底,也有属于他们的家园。与他们相伴多年、教会他们人类情感的执行官们离去了,只剩下他们守着在海底模拟出来的安全屋,用人类无法理解的歌声缅怀过去。但是他们所思念的那些人,却并不记得他们。”
亚历山大像是在对宋隐说话,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:“你说,他们究竟是自由的呢,还是不自由”
宋隐并没有被亚历山大的逻辑带走,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更为现实的事:“我听说,暮辉的辅佐官也离奇失踪了……该不会也在你这儿吧”
从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开始,亚历山大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——就好像宋隐的脸上忽然长了什么东西似的,死盯着他猛瞧。
“呃,我只是好奇……”宋隐被他看得心虚了起来,又生怕他刨根问底,暴露出齐征南与暮辉的关系,“你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。”
“没什么不方便的哦。”亚历山大虽然一直死盯着宋隐,可他的语气却意外地轻松:“我知道他,一位很出色的辅佐官。他也的确曾经藏身在这片大海里面。可那是二十一年之前的事了。”
“二十一年。”宋隐咀嚼着这个时间节点,觉得熟悉却又不敢胡乱发散联想:“所以他现在在哪里难道被系统捉了回去”
“是啊,他从我这里溜出去,想要寻找暮辉的下落。”亚历山大歪着脑袋,似乎是在仔细回忆,“结果就被逮了个正着,再没出现过了。”
虽然多少有点准备,可宋隐还是心中一沉,唯有点点头算是揭过了这个话题。
“对了,怎么焚队没有一起来。”亚历山大这才问出了早该提出的问题。
“喔,他啊,加班呢。”宋隐表面上埋怨,却又试探起来:“听说最近那个西西弗斯,动作有点频繁,大过年的搞事情,你说讨厌不讨厌!”
“也许人家也是在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庆祝新时代的到来。”
亚历山大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,“如果你觉得独自一个人寂寞无聊的话,我倒是可以给你找点事做。”
说着,他起身朝着不远处的书架走去。
“这个书架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,上面放着的全都是我最喜欢的书。”
他的手在高高低低的书脊上划过,长长短短的书名随即进入了宋隐的视野当中。从《瓦尔登湖》到《月亮和六个便士》,他的手指最后停留在了一本黑色书脊上。
“这本是我的最爱。当年我还在精神病院的时候就开始读它了,借给你看看。”
说着,他将书丢给了宋隐。
“《监狱的诞生》”宋隐念出了书名,一看就感觉没有兴趣,“讲什么的”
“一些有关于控制、训诫和惩罚的理论。不过对我而言最有趣的,是文中引用的关于‘环形监狱’的概念。”
“环形监狱那是什么”
“是一种完美的控制之道。”</p>
亚历山大抬手,虚指着他们头顶上方的灯塔:“如果把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,看做是一座巨大监狱的圆心。围绕着我们,修筑起无数间单人牢房,它们上下堆叠着,排列成圆环的形状。每一间单人牢房面朝灯塔的这一面,全部都是玻璃。你想象一下,会发生什么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