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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金银身心两安

自去年冬天起, 中原地带就少雪, 开春后只零星下了几场毛毛雨。庄稼人为了保护庄家, 肩担手挑,春麦总算没有大量减产。但随着雨水持续减少, 秧苗刚插入田里没多久,各处灌溉用水告急。

很多村庄村民为了抢水, 大打出手,打死打伤的都有。百姓们日夜盼望着老天能痛快下场雨,没成想, 雨没下几滴,倒是盼来了铺天盖地的蝗虫。

蝗虫过境后, 本就干涸的奄奄一息的秧苗全部被啃的只剩下个桩, 除了水田,旱田里的玉米苗、豆苗,无一幸免,一些村庄里连树木都被啃秃噜了皮。

呼啦啦的蝗虫来得快走的快,农夫们还没反应过来,蝗虫们都飞走了, 连残骸都没留下,田地里,再也找不到一点绿色。

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,有些小娃的胳膊腿儿还被咬了。大人们此时已经顾不上查看小娃们是不是被咬伤了,他们都扑倒在地痛哭不已。这一年,一家子要怎么过啊

家里的存粮能吃多久呢, 百姓们开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。干饭是见不到了,妇人们连稀饭都只能吃个小半饱,老人们开始主动少吃甚至不吃,一天随意喝两口粥,把仅剩的口粮留给后人。

有些农人开始补种,但天干少雨,收效甚微,有些家里本就没有存粮的,已经带着全家老少开始出门讨饭了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,百姓们的日子越发难过。很快,整个中原大地开始饿殍满地。

景平帝急得满嘴起了燎泡,这个时候,他再顾不上党争了,先把灾民安置好了再说。户部缺银子,今年的军饷都没发,景平帝自己的陵寝都因为缺钱而停工了。满朝文武都默不作声,没办法啊,天灾面前,人人都渺小,只能尽力而为。

景平帝下令各地州府开仓放粮,圣旨到了地方后才知道,许多粮仓居然是空的,还有一些连军用备粮都被换成陈年霉烂了的粮食。有一些地方官员为了应付检查,粮仓里外面都是好粮食,里头次一层,再里头更差,到了根本没法检查的地方,直接换成了沙石。

景平帝气得撸了一串的官帽子,把一些贪的狠了的,直接当着灾民的面砍头。饿的奄奄一息的灾民门们拍手称快,都是这些贪官害人,皇帝老子多好啊,多杀几个贪官吧。

户部各处调度,从江浙、两湖地带调来许多存粮,直接运到各州府,派了许多年轻有血性的监察御史们去监督救济粮的发放,总算暂时稳住了形势,没出现大面积流民积聚造反的事情。

远在泉州的李姝也听说了消息,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,很多流民已经南下到了江西、湖南、福建和江浙地带。流民一路乱窜,到处找吃的,人饿极了,哪里还顾得上礼义廉耻,什么打砸抢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。许多城里的小富户被抢,乡下的人出了门就要做好被敲闷棍的准备。

夜里,吃饭的时候,李姝有些闷闷不乐,赵世简也没说话。平哥儿见父母都不说话,且气氛有些凝重,低头老实吃饭。

李姝感觉到自己这样不好,忙给平哥儿夹了一筷子菜,又摸摸他的头,平哥儿抬头笑了笑。

赵世简没说话,给她们母子两个一人夹了一筷子菜。

一家人吃过了饭,没有到书房,而是到夹道里的穿堂去了。平哥儿已经开始学着写一些简单的文章,他阅历不够,写的很是肤浅,但文辞足够优美,同龄人里也能算好的了。

夏天的泉州有些热,但晚上海风刮来,带来许多清凉。穿堂两边挂上细纱帘子,蚊子进不来,但风吹进来后,人顿时感觉舒爽很多。

李姝做针线做烦了,丢下东西,拿起一本游记开始看,看着看着,看到了书中描写的各处大好河山和风土人情,当然还夹杂着百姓们的生活实记。

李姝的脑袋里瞬间浮现出一群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人,扶老携幼,一路蹒跚着往前走,死一般的眼神里看着前方,期待前方能多一丝生机。孩子们饿的肚子都鼓了起来,老人们走着走着就倒地上死了。

她待要把这画面赶出脑海,很快,它们又浮现了出来,仿佛在跟她说我好饿啊。她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,大好河山里,若百姓不安,只会让人觉得越发讽刺。

李姝烦躁的把书狠狠地摔到了地上,爷儿两个都看过来,然后彼此互相看了一眼。

赵世简摸摸平哥儿的头,“去吧,洗漱过了早些歇着。”

等平哥儿走了,赵世简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,把她揽进怀里,“是不是心里很难过。”

李姝叹口气,“官人,民生多艰,天灾从未停过,我整日锦衣玉食,心里实在难安。”

赵世简把下巴抵在她的透顶,李姝的发髻都被他压歪了,但此时二人都不在意这些细节。

他拍了拍她的背,“娘子,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,只要能让心里好过一些。百姓艰难,不是一天两天了。”

李姝苦笑道,“我能做什么呢,要是我现在是个普通农妇,一天只喝一碗粥,我心里大概就不会有愧疚了吧。”

赵世简说道,“娘子如果不知道做什么,就来给我帮忙吧。”

李姝抬头看他,“官人想做什么”

赵世简笑了,“去年康大哥和荣表哥辛苦一年,给我挣了上百万两银子。我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,时间久了藏不住,那些豺狼虎豹知道了,都要来啃一口。与其最后到了他们手里,不如全部散干净了。”

李姝忙问他,“官人这银子没过明路,如何散出去上百万可不是小数目,一个不慎,要被人盯上了 ,到时候,那些人可不管官人是不是在做好事。”

赵世简冷笑一声,“哼,我这银子,如今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,我又不图虚名,不需要让百姓记得我,我左手倒右手,省去中间的层层盘剥,人不知天知,那些人想来吸血,也看我答应不答应。”

李姝有些担忧,“官人预备要怎么做呢”

赵世简蹭蹭她的头顶,“娘子别担忧,我也不是一下子全抖搂出去,分几个地方,轮着慢慢放。给百姓发银子没用,都换成陈米粗粮,一天给饥民一碗粥就够了,让饥民能熬过去一阵子。”

李姝把脑袋靠在他胸口,“官人,这里的百姓真苦啊。我长了这二十多年,从来没听说哪一年整个大景朝没有天灾的,今年这里洪涝,明年那里干旱。好容易老天爷给个脸风调雨顺,又有贪官刮地皮。官人,你以后的私船别跑那么多了,咱们这其实也是在与民争利。”

赵世简嗯了一声,“我已经停下了一半了,后头再慢慢减少,留个条,挣些军费,指望朝廷的军饷,只能勉强不饿肚子。大姐姐那里咱们不能不管,同气连枝,里外应和。她离不开咱们,咱们也离不开她。”

李姝点点头,“我能帮官人做什么呢”

赵世简想了想,“娘子可以发动福建的官夫人们捐款啊,这些官夫人们,个个都是掌家娘子,手里银子填海堆山的,捐出去落个好名声不好,留着只会养出不肖儿孙。”

李姝吃吃笑了,“官人总是和这些官夫人们过不去,官人不知道,外头如今都偷偷叫你玉面阎王。”

赵世简哈哈笑了,“阎王就阎王,我这阎王,只杀恶鬼,不捉良民。”

李姝拍了他一下,“捐款倒是可以,这些官夫人们爱惜名声。光我们捐款数量毕竟有限,官人不若与总督和巡抚商议,让地方官员和富户也捐款。等银子都收齐了后,立个碑,按数目排名,那些讲虚面子的,定然都往多了捐。”

赵世简捏捏她的鼻子,“这个法子好,那些大盐商,住的宅子比皇宫还大,再不出血,就别怪灾民去抢他了。”

夫妻二人在这里坏水直冒,出了一堆的馊主意。

第二日,李姝与赵世简打过招呼后,带着平哥儿、吕氏和雪娘和一群下人一起,往省城去了。

赵世简派了一队侍卫跟着她们,“娘子先去,我过两天就来了,路上有事就找黄侍卫。娘子去了省城,先去宅子里安顿下,等我到了,咱们一起行动。”并与吕氏和雪娘打招呼,让她们一路好生照应她们母子。

吕氏笑道,“简兄弟自去忙吧,我们这里人多,又有你的亲卫和名帖在,谁也不敢打我们的主意。”

李姝也点头,“那我们先去了,官人路上小心。”

省城的宅子李姝一次都没去过,年前买的宅子,一直放在那里,只雇了几个人看门,顺带打扫屋子。

过完年,李姝正经请了福建有名的佛道两家的高人,到闽娘的坟前消了几天的经,然后取出小棺木,让赵世简派了心腹之人往京城送去。闽娘当日下葬时悄悄进行的,虽然没有排场,但用的棺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,墓葬里各色防水措施做的也好,棺木一点儿都没坏。

李姝见到小棺木,又痛哭了一场,在吕氏等人的安慰下,回了家,焉了两天才缓过劲来。

京城那头,赵书良年前就接到了信。闽娘还没到,他就让赵世崇找人在吴氏的坟墓边上点了个,并请好了道人和尚,等闽娘一到,不往家里去,直接送到山头,消了七七四十九遍经,才仔细下葬。

闽娘是个小孩子,一没成亲,二没有后人,故而坟墓规模比较小。跟吴氏的比起来,十分之一都不到。

就这,还是李姝和赵世简强势争取得来的结果。按照时下一些人家的规矩,闽娘是没有资格葬入祖坟山的。她这样枉死的,最多在山脚找个低洼地,随意埋了,坟包不许突出来,让人人都能从她坟墓顶上踩过,踩得她不敢来做乱,早日去投胎。

族里也不是没人说闲话,一个小孩子,又是女娘,死了就死了,按照外头一些人家做法,找个破席子卷起来,直接丢了就行了,省的下辈子还来讨债。

但赵家家族底蕴低,赵世简虽然做到了一方主帅,族里面也没几个出息人。这几年赵书良兄弟一直在大力培养,但人才的成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出成果的,眼下还没人正经走完科举授官这条路子。

赵世简如今在族里,很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。好在他平日里不大管事,也不多嘴,需要出力他出力,需要出银子他出银子,二话没有。这一回他要把夭折的女儿葬回祖坟山,虽然有人有意见,也只敢肚子里嘀咕,谁家没得过他的好处呢。葬就葬吧,总是赵家的骨血,葬在亲祖母旁边,也不碍着谁。

把闽娘送回京城后,李姝再没回过清源山一带,连宅子,都是低价卖了出去。

送过了女儿,李姝又开始折磨平氏。

平氏喜欢用小道,李姝就用小道回她。她找人把平氏的贴身肚兜偷了两件出来,送给了外面的赖汉,并给了赖汉银子,让赖汉到外头说一些香艳的故事,话里头带出几句县尊太太来。等平氏发现有人败坏她名声,赖汉早跑了。

平氏年纪也不小了,本来男人就纳了好几个妾。自打平氏的亲爹被流放后,平家本族都疏远了她,她家男人就对她不如以前尊重,如今听到她外头的一些不体面的风言风语,顿时更觉丢脸,狠狠骂了她一顿,再不进她的房门。

不光男人,连他的儿子,因为在外面不如以前得人敬重,有些埋怨平氏的父亲。而平氏,一边受着花柳病的苦,一边忍受家庭暴力,苦不堪言。

平氏的花柳病并不是什么多严重的病,等闲吃一阵子药也就好了。但平氏请的大夫已经被收买,给她开的药方没问题,抓的药却多多少少都不行。她才换了一个大夫,感觉稍微好了些,很快又不行了,整日身上痒的难受,她一个县尊太太,人前总不好挠痒痒,忍得颇是苦楚。

她男人刚开始觉得自己不慎把病传给了家里婆娘,很是有些愧疚,对她也多有忍让。后来他自己的病都治好了,平氏始终好不了。再加上外头的风言风语,平氏的男人对她越发不满,若不是夫妻二人成婚多年,他真要怀疑她是不是在外头偷人了。

不说平氏,李姝这头,带着平哥儿等人坐着马车,一路走走停停,看看风景,玩一玩,花了两天功夫就到了省城。

家里看门的下人一见夫人来了,顿时把平日磨洋工的劲头全丢了,立刻打起精神伺候起来,若是能跟着夫人走,比留在这里看门强多了。

省城的宅子大,总共有五进大,共分三路,且每一路都带了跨院,整个宅子占了半条街。家里面积大,吕氏和雪娘也不出去找地方住了,各自随意找了个院子带着女儿住了下来。

几人当日安顿好了后,李姝带着大伙儿出门逛了半天。

雪娘路上直笑,“这省城比泉州就是大一些,不过说起来,还是咱们京城最大。”

吕氏笑了,“看看,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,等会儿路上人都要来把你当稀奇看了。”

玲娘和芳娘在后头手牵手,听到了直捂嘴笑。

大伙儿只在周边走了走,买了些家常用的东西,又在一家酒楼定了个包间,点了桌席面,要了许多本地特色菜肴,吃饱喝足后就一起回来了。

她们走后第三天早上,赵世简快马加鞭,天江江黑的时候赶到了。

他一来,家里面的下人更加规矩了。将军治家和夫人不同,你犯了错,只要不是大事儿,夫人那里能过去就过去。将军这里直接用军营那里的规矩,犯了错,先自己去领板子。别的事情还好说,三板子两板子也打不坏,要是将军心情好,打板子的人也就做做样子,并不疼。一旦牵扯到夫人和哥儿的事情,将军再不肯讲一分情面,求夫人也没用,那板子真是实打实的打到肉里头。夫人也没办法,只能给你些上好的棒疮药膏。

赵世简到了后,大伙儿一起吃了顿饭,吃饭前就让人给巡抚和总督各送了名帖,明日他到衙门去拜访二位,有要事情商议。

东南军在省城也是有自己的办事衙门的,第二天一大早,他直接去了衙门。

他极少来省城,都是直接在军营里,或是住在泉州,去军营方便。

他才进衙门没多久,还没来得及出门,巡抚冯大人亲自上门来了。

赵世简见冯大人一把年纪了,主动抱拳行礼,“老前辈好,都是晚辈的不是,劳累您亲自过来,本该我上门探望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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